Quartettsatz

雷文小号

石火光中

以前的大纲,无cp,含史实,很潦草很雷,随便看看吧。


菊池宽曾写过,无论去哪里,芥川几乎都要随身带一本书。他读文章很快,爱钻书堆。转生之后芥川仍保留了前世的习惯。他重读了生前喜爱的作品,又尽数看了身后的出版物,从论著到报刊。他死于1927年,但现下的记忆已没有了断层。全知,早逝也接近全知了,他按年份读下去,三十年代,四十年代。四十年代。

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写起了小说,很凶地抽烟,很凶地废掉一张又一张手稿。大熬几夜后终于完成了新短篇,捧给夏目看。

故事里的人物没确切的姓名,是个胆怯文弱的书生,年纪轻轻病死下了地狱。很久很久之后,他已经成为冥府的老住客,在大门边看到了新来的魂魄,是他生前的挚友。

很奇怪,喝下的孟婆汤似乎失效了……那人也许不记得他,但他自己在那一刻获得了所有死后的记忆。他知道了身后种种:葬礼如何,家国如何,活人言行如何如何。书生昏昏然倚在柱旁,想着,啊、原来如此,难怪他也会到这里。生前印象里满是人情味、品性近乎完美的友人竟做过那样的事情,犯过那样可鄙的错误……游魂来来往往,冥府和地上一样热闹。他拖着脚步走去见孟婆,向她再讨一碗汤喝。可是他再也忘不掉那些事情了。好痛苦啊,他跪在地上抽噎起来,像是整个地狱的火都聚拢来烧灼他一人。鬼魂还有痛觉,却没法再死一次了。


夏目去得更早,比他还提前十来年,上辈子自然没能得见芥川后期的作品。他只写信评点《鼻》,激赏自然戏谑,教他要“像牛耕耘一般苦干,写下去”。再看这小说,登时心里一沉。他的弟子根本不是什么耕牛,已经带不起脚步,更像个败北伤兵,用折了的刀抵着地面,脚下拖出长长一条血印来。

夏目觉得还是得说些什么。龙之介君,这篇不是改编的古典吧?

不是。

那是怎么取材的?只有这主角知道往生后的事情吗?

芥川摇头。谁知道呢,也许那友人也记得自己做过什么,大家都记得,可他们都不觉得有什么要紧……只有主角痛苦得很哪。自己的挚友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呢?他怎么看不出丝毫折磨呢?这样多不公平,太不公平了。要是能一忘干净,再转生几次也不是事情,可他已经没法再去死了……没出路了。

他没回答取材的问题,夏目也猜到了七八分。你这么写文章,未免太为难自己了。他刚想这么说,又觉得难以言表的绝望从弟子的话里袭来。他还要说什么,窗外突然炸开闪电,然后响雷下起了瓢泼夜雨。芥川望着老师微笑起来,一瞬的闪电照亮了他的脸,如在石火光中。


稿纸被照得惨白惨白的,他的脸也惨白。夏目夺了他手里的烟盒,把稿纸掼到桌上推他出门。还是要有些放松的时候,龙之介君!你看其他人都在那边大厅里聚餐呢,你也过去聊聊?

他迈开脚步,大厅里说笑声飞过来盖过雨声。大家都很开心,三两扎堆,热热闹闹。一个残忍的事实突然砸在芥川心口,他意识到所有人都是有记忆的,然而只有他被流放又被困在其中。别人都接受、然后抛下陈年旧事,转生获得新皮囊,他自己却做不到,于是在欢宴门外战战兢兢。遗忘,遗忘才是入场券,芥川空着两手反复咀嚼真相。突然想起生前寄给别人的一张明信片,他在上面写字:双凫眠円,孤雁梦寒。

他局促地站在角落,灯光一样照过来,把他笼在暖色里,和闪电相比就多了点温柔的意味。菊池先看到了他,就走近来。转生后容貌多少都有改变,眼前的菊池英俊又快活,还没到前世书写翼赞文学的年纪,也比芥川自杀时年轻得多。死者都要经历九相,不过他还保留着兄长的气质,说出话来,安慰提点也好斥责也好,本应让人安心。他走近几步看着芥川,像生前他们最后一次分别时,瓢亭前短促的对视。当时有话未能说。我终于又回到那个时刻了,芥川想,一个缠绕许久的梦魇似乎有了消退的机会,可那景象又逐渐变得虚幻,机会永远离开了他,即使让他停留在那里一年、十年,也终究词穷。一切都变得无法遗忘、没有意义、不可原谅。菊池问他,怎么突然就哭了?他捂住脸说,灯光太刺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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